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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老何

时间:2010-04-15    作者:李靖天  字体:   


——河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何中奇的戏里戏外


天地大舞台,人生一场戏。是经常听到的一句感慨。细品,这后半句是颠倒话。溯本求源,戏演的是人生,自然是戏如人生。反过来看,就人生如戏了。所以,好戏,是因为演好了人生;精彩的人生,也一定有“戏”。不过,有的戏,演在舞台上;有的戏,演在舞台下。舞台上演的,未必都是好戏;真正的好戏,也未必都在舞台上。芸芸众生里,舞台上、下都有戏的人并不多,两种戏又都精彩叫好的,更是凤毛麟角。凤毛麟角,是说少的稀罕。稀罕归稀罕,还是有的。好友老何,就算得上是这样一丝儿凤毛、一星儿麟角。尽管,老何只是小舞台上的“大名角儿”、大舞台上的“小名角儿”,但是,舞台和角色不在大小,演的精彩就好。只要是个“角儿”,只要有好戏,就值得说道说道。

     戏后戏:一本证书话沧桑


爱戏如命的老何,人到中年,却被戏“演”了一回。
咋的嘞?
前不久,已经离开戏曲舞台近三十年的他,竟意外接到一本证书——河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证书。三十年前,就在戏曲舞台上唱响豫、晋两省,并被《山西日报》、山西电台等媒体专题报道的老何,却一直没有那本认证他戏剧家身份的证书。三十年后的今天,他早已不是戏曲舞台上的演员了,却被批准、吸收为省剧协的会员,成了地方上的戏剧家。这不是怪事吗?这样的例子,不仅在河南省戏曲界少见,恐怕在全国都少见。听起来新鲜,看起来稀奇,说起来本身就是“戏”。对于老何本人,那就更是戏外“戏”了。
这究竟是一出什么“戏”?
迟到的戏?还是错位的戏?是喜剧?还是闹剧?
老何身边的朋友都为这出戏尴尬。恐怕资深的戏剧理论家也难以为这出戏定性。
  只有老何本人美滋滋儿的陶然自醉,宝贝儿似的揣着那小本本儿,呼朋唤友,纵酒相庆。
老何呀!你得意个啥?不就是个省级剧协会员吗?那可是一扒拉一大片呐!何况,你还是年近花甲、迟到了30年才拿到,咋就不哀叹自己生不逢时呢?
酒兴上来了。老何又像往常一样,即席抒情,举杯就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唱的自己满含热泪,唱的朋友们泪落酒杯。
撒过性子,老何才稍稍平静下来说:“我是真高兴啊!不是因为这戏剧家的名头,也不是为了什么荣誉。是我觉得,自己这就算是认祖归宗了。在戏里活了一辈子,终于拿到梨园家族的‘户口本’了,能不高兴吗?”
话后,是孩子得到玩具后那种满足的笑。却又笑的满座唏嘘。
人家老何都不觉得什么,别人还好说啥?就别扫人家兴了!人家那么入戏,还是让他好好在自己的戏里快活吧!好在,戏是矛盾的艺术。矛盾的人生更有戏,这大概也是老何戏里戏外都是戏的缘故。离开舞台多少年了,还依然与戏不离不弃,举办一个又一个戏曲活动,培养一批又一批戏曲新人,率领弟子获得一个又一个国家、省、市奖项,自己也因此获得教育部颁发的优秀艺术教师证书……也许,正是因为这些戏外戏的精彩,他被河南省戏剧家协会批准为会员。可能,还是因为完全沉浸在舞台上、下的戏里,他也就忽略了许多在别人看来是委屈和矛盾的东西。看来,人呀!一旦入戏,就忘了自己,即便有矛盾,也一样着迷。

戏前戏:小“何”渐露尖尖角


热热闹闹说了半天戏,总得介绍一下咱这出戏的主角儿老何吧!
老何,何许人也?
老何大号何中奇,今年五十有七,嵩山脚下登封市人。说老何的戏也罢,戏说老何也罢,还都要从早年的老何说起。哦,对了!那时候还是小何呢!
小何可是个苦命的孩子,生下来八个月,就没了娘。那是1953年,新中国也还是幼年,国贫家弱的。开小饭馆儿的老爹,一人拉扯着他和姊妹几个娃儿,自然,日子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何老爹戏瘾挺大,也挺会苦中作乐的。因为家住县城,又离县里的剧团近,便有事儿没事儿拉着孩子老往剧团或戏场跑。那年月,卖羊肉汤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何老爹却时不时挤出些小钱儿,帮剧团或困难演员,解决点儿小问题。他自己虽然不会拉不会唱,却能心甘情愿的帮那些会拉会唱的。往大里说,那可是真叫热心戏曲事业!当然,也可能有小心思,为落个好人缘,看戏方便。不管是大思想还是小心思,能帮人家办实事,就是真够意思。譬如1960年闹灾荒,登封县百花剧团散班,剧团司鼓赵五洲是个刚刚结婚的小伙子,一下子找不到事做,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何老爹便又是粮票又是钱,帮他小两口去新疆伊犁农四师72团豫剧团找工作。感动的鼓师两口子眼泪嘀嗒。
有这样一个老爹,少年的小何,自然没少跟着蹭戏串场子。小何生性机灵,讨人喜欢,到了戏场,演员们争相逗他,这个教他唱两句戏词,那个哄他拉两下弦子,指指点点、笑笑闹闹,不过是哄哄孩子,找找乐子。不想,一来二去,竟把少年小何熏染的浑身戏味儿,不知不觉就扎下了薄薄的艺术功底儿。
八岁入学,靠着能唱几句戏的本事,小何愣是把一帮小同学吸引到周围,登上了孩子王的宝座。戏有这么大的魔力,小何私下学的就更起劲儿了。人有特长,犹如尖锥在囊,出头露脸,就是必然。到了三年级11岁头上,小何就参加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这个宣传队由成年老师组成。队员中,只有小何一人是小学生。你说,这该多自豪、多光荣!参加宣传队不久,他便第一次登台演出。人生的第一次,谁都不会忘记。他清楚的记得,那是在中岳庙大殿前的月台上,舞台好大好排场!自己一出场,就跟戏里的小皇上登基一样,好不威风,好不风光!
“旧社会,最难熬,农民头上三把刀:一把刀,最凶残,地主靠着蒋政权……”
当时没唱,而是说的忆苦思甜快板。不过,说的精神抖擞,清脆响亮,赢得台下掌声一片。现在老何想起来,当年的童音和掌声还时时清晰的回响在耳畔。
渐渐地,小何在宣传队不仅是个小小“角儿”了,还成了乐队伴奏的小小“腕儿”,成长挺疯的。不过,苦恼的是,却没有一件像样的乐器。伴奏的家伙什只能凑合着来。没有笛子,找根竹竿,烧红锥子烙几个孔,就成了。有些时候,老师甚至取个破算盘上的算珠,贴上薄膜当伴奏乐器。小何问老师,这乐器叫啥名。老师苦笑一下,只能临时取名“鼓风笛”。这样的乐器,音准什么的,当然是不能挑剔了。
一次,小何到二哥家玩儿,发现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尽管,那把二胡没弓、没弦、没琴皮,几乎是个废品。小何却喜出望外,从二哥家借出来,向宣传队的老师借个破弓子,拾掇拾掇装上;又找来废电线,烧掉外皮,用里面的细铜丝做弦子;再拿用过的日记本黑塑皮裁成琴皮。一把二胡算是又获重生了。音啊调啊什么的,自然讲究不来。后来,小何听老师说蟒皮是制作琴皮的上好材料,就带着一个邻家玩伴儿,天不怕地不怕的上嵩山捉蟒去了。山林里转悠大半天,也没有找到大蟒,却发现一条乌蛸蛇正往洞里钻。小何一心想着琴皮,早已忘了危险,冲上去就拽住蛇尾巴,拼力往外拉。乌蛸蛇已经大半钻进洞里,哪里肯出来,更无法掉过头来攻击捉它的人,只是拼命往里钻。小何竟与乌蛸僵持不下。玩伴儿却吓得缩在一边,不敢靠近。人蛇大战多时,小何突然有了主意,采取一拉一送、一缓一扽战术,终于大获全胜,拽出一条断头乌蛸。终于有了像样的琴皮。回来向爹透漏战果时,爹都惊了一身冷汗,骂他为了乐器不要命。
1968年,国家变了政治气候,登封县所有中小学停课。小何也结束了快乐的学生时代。年仅15岁的他回到生产队,当上了民兵排长。说是排长,任务却是带着一个“兵”天天上嵩山,放队里的30多头牛。
牛在山坡上自由啃青。小何常常骑在一棵歪脖儿柿树上,吹呀拉呀唱呀……柿树成了舞台,牛群是永不厌烦的听众。有时候,他唱过几嗓子,牛还会在远处哞哞的应和几声……
这天,他正在柿树上自拉自唱的高兴,忽然跑过来几个村民。他以为是附近村民不允许在这一片儿放牛了,便从树上乖乖下来,等待呵斥。不料,竟是北庄大队的群众来请他排练节目,慰问村里驻军的。考虑到小何两人放牛在山洞吃住,生活艰苦,北庄大队还特意给他们送来面粉,作为补助。
小何自然是喜出望外,给放牛的同伴儿交待一番,自己就立即下山,正式出任小导演了。一场慰问演出下来,他的名声也在十里八村传开。一个舞台下的“角儿”,开始渐渐露头。
这以后,小何的社会角色不断发生变化,幸运的是:这些角色又大多跟他的戏曲特长紧密相关,尽管不在专业的舞台上,也照样是一路走来一路唱。
1969年冬,他作为生产队抽出的唯一人选,参加焦枝铁路大会战,依然是宣传队成员,白天参加施工,晚上演出,为工程队鼓劲;
1971年,他以自己的文艺特长被特招为国营企业工人,成为登封县采矿厂宣传队队长;
1976年,又被聘为巩县、登封两县联办高中的音乐教师。带领学生三个月排出学生版《朝阳沟》全场,参加县里汇演,一举夺得第一名。
……

戏里戏:戏里人生戏外情


小何慢慢成长为大何。
早已小有名气的大何,接触的文艺圈子越来越大,关注他的文艺前辈也越来越多。过去的万众为师加自学自练,渐渐也变成了名师指教、高人指点。郑州市豫剧团首席板胡马老三的高足弟子谢宏斌,是登封人,因为成份不好,被打发回家。大何听说了,也顾不得避嫌受牵连,主动贴上去,拜在门下。谢老师喜欢吃豆面条,大何虽然厨艺不精,却还是殷勤地抢着给老师献技。结果是:面多了兑水,水多了兑面,兑来兑去,越兑越多,和了一次面,师徒俩吃了两天都没吃完……谢老师虽然没吃上可口的豆面条,却吃出了开心和弟子求教的诚心,自然是抖出一身绝技,倾囊相授。后来,谢宏斌又把爱徒推荐给板胡名家陈金良,这陈老师那可是豫剧大师常香玉赴朝鲜慰问演出时的弦师,堪称是“金弦子”啊!有了名家亲传,加上勤学苦练,那还不是蹭蹭的长进?时日不多,他大何就跻身登封四大板胡的行列。这在登封小县,那可就是重量级的“腕儿”了。
不久,大何又攀“高枝”,与豫剧名家任安华结为知交。任安华是郑州市豫剧三团的台柱子,曾在豫剧《红灯记》中扮演李玉和,一嗓子唱红中原,名响全国。大何跟这样的师友交往,唱功大进,自是不在话下。
1978年夏,任安华亲自致信给大何,谈及中国戏曲春天到来的心情,同时,邀请他到省城观看刚刚开放的古装剧《红灯照》。大何也想借此现场学习学习,多多感受大家风范。机会难得,便欣然应邀。
剧场爆满,没有戏票。任安华就让剧场工作人员特殊照顾,安排大何到剧院的灯楼里观看。
灯楼是为舞台提供灯光效果的所在,空间狭小,灯具集中,大何置身其中,站不能站,坐不能坐,卧不能卧,那是说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为了向名家学戏,就忍吧!可是,难忍的是,那么逼仄的空间里,还必须跟高达1200瓦特的灯具亲密相处。三伏炎夏,再跟火炉子一样热的灯具挤在一起,那跟洗桑拿可就没什么两样了。一场戏演完,省、市领导上台接见演员时,应邀进省城蹭戏的大何却晕倒在了灯楼里……
然而,就是这场几乎要了他命的戏,不仅蒸热他的身,同时也极大地蒸热了他的心。通过看戏前后跟任安华老师座谈,他了解到:戏曲艺术,不仅在政策上迎来了春天,戏曲本身,也彻底结束了样板戏一统天下的局面,开始百花齐放。人民群众对文化生活要求的提高,也正呼唤和催生着一个巨大的戏曲市场……大何憋不住了,再也不甘心在舞台下单恋戏曲艺术了。他要登台,要登上真正的戏曲舞台!把真正的戏曲艺术送给老百姓,送给被样板戏桎梏多年,需要真正戏曲艺术滋润的人们心中!
可是,没有哪个专业的戏曲舞台,敢于试试他这个不专业的“角儿”。
没有舞台,就自己创造舞台!
憋疯的大何,要赤膊上阵了!
从省城回登封不久,他就把自己的一批学生和社会上的戏曲爱好者组织起来,白天干活,晚上排戏,创建了一个戏班子——这就是三十多年后登上《中国豫剧大辞典》的登封县青年豫剧团。
一时没有排戏的场地,就借县城西关一农户家稍显宽敞的牛棚用。排戏时,把牛牵出去;排完戏,再把牛牵回来。牛主人有戏隐,还省了清理牛棚的工夫,乐得悠哉,乐的清闲,倒不说什么。苦了老牛,每晚进进出出,不得安宁,有时候哞哞几声,直提意见;
暂时没有乐器家伙什,就从辅导清唱开始;
还没有整场戏的本子,就一句一句、一段一段、一场一场开始。
……
  边排兵布阵,边筹措粮草,边请将纳贤……平地起崮堆、空手夺刀的事,自然容易不了。真正的戏曲人生要开场,却又必须从戏外的一点一滴开始……
听说登封红旗煤矿有人板胡拉的好,咱何团长就托人捎信儿过去,想拜访拜访,实际是想探探虚实摸摸底儿,如果真是把“好弦子”,就纳贤过来。
人家回信儿了,说见面可以,但有个条件:矿山偏远,交通不便,况且寒冬路滑,买菜困难。他们最好能顺便捎上一车大白菜到矿上。
一车大白菜呀!这关头,何家班子还正缺粮草呢!啥样的“弦子”呀!见个面儿就要那么大的价?!老何麾下的“子弟兵”们,对那“弦子”颇有微辞。
毕竟还是何大团长有大将风度。人才一个,黄金万两!一车大白菜算什么?又不是一车黄金,咱弄不来——给他!
东挪西借,终于拼就一架子车大白菜。汽车运费,可就真弄不来了。那就自己做牛做马,给人家拉去吧!
咱何团长还真就亲自驾辕,带上一个团副一个兵,徒步拉着600斤大白菜,赶往矿上。那会儿,到穷乡僻壤哪有好路?路上本就坑坑洼洼,再加上赶夜路、走冰碴儿,更是一脚深一脚浅,一歪扭一滑溜,瞎子跳舞一样,踉踉跄跄四、五个小时,赶到矿上,早已过了晚上零点。好在那“弦子”水平不孬,一番推心置腹后,还愿意入他何团长的“伙儿”。虽然挨了一夜冻,受了一夜累,遭了一夜罪,还搭上一车大白菜,可他何团长还是咋划拉咋合算。
千辛万苦吧,万苦千辛吧,人马点够,配齐行头,一出出戏也排了出来:《打金枝》、《桃花庵》、《铡赵王》……别看这些戏现在听来稀松平常,在古装剧刚刚开放的当年,那可就是时髦剧了。
不过,戏再时髦,剧团毕竟是刚刚整编的游击队,没有名气儿,没人来请演出,你说咋办吧?
又是团长、又是导演、又是主演、又是主弦的何中奇,已经够“何总”了。但是,“何总”啊,对不起!责无旁贷,你还得兼起找台口的“外联”工作。
外联就外联吧!咱不去谁去?人家“何总”也想得开,谁叫咱从小就蹭舞台,脸皮磨得厚呢!
全团演员都盼着团长在热闹的大城市找个大台口。人群密集的地方,名声传的快,最好能一场戏炸开一个城市,震波荡及全国。用现在的时髦话说,那叫广告效应!
团长很快回来了,满面春风。
全团演、职员呼啦一下子围上去。看得出,找台口成功了,是哪儿?
五花坪!
何团长宣布了第一个台口地点后,全团一下子鸦雀无声了。
五花坪?登封人谁不知道啊,那可是小小的少林寺村下辖的一个小小的自然村。说它是个自然村,都太抬举它了。它僻处嵩山深处,原本是个八、九百米高的山峰,顶上有些平整,住了两户人家十几口老少,就成一个自然村了。
天哪!团长咋找了这么一个好地方?且不说到那里演戏,马背驴驮着道具都不好上。就是上去了,演给谁看啊?剧团四十多号人给十几个人看吗?演员比观众还多几倍,多没劲啊!
团里都是年轻人。最小的14岁,最大的何团长也不过25岁。年轻人满脑子梦想,谁不想闯一下大城市,一举名扬天下?再不济,咱第一炮也得放在登封县城的嵩山剧院或嵩山广场吧?剧团本来就在县城,近水楼台儿不登,却舍近求远爬山尖尖儿,未免太那个了吧!演员们想不通也在情理之中。
何团长却说出另一种想法:咱也想找个大台口,弄个一声霹雳满天响什么的。可是,人家大台口眼里不夹咱这小剧团啊!就是嵩山剧院,也有登封县豫剧团撑着呢,轮不到咱呐!熟人听说咱跑台口,就介绍说,五花坪上住的人家,出山不容易,好多年没看过戏了。前两天还跟熟人唠叨这事儿呢,说啥时候能在家门口看场戏,就知足了。你说,咱演戏是给谁演的?不给那些最需要戏曲滋润的人还给谁?不让想看戏的看上戏,那是演戏人的耻辱啊!
理由充分不充分吧,反正挺动情的,全团又一次鸦雀无声了。
登上五花坪,大家又是一番尴尬。说起来坪上有两家十几口,可人家大部分都出门打小工去了,留守在家的只有一老一病一少三口人。要四十几号人给三口人演戏,场子未免也太冷了!还要不要演呢?
演!
一个观众也要演!
何团长似乎是拗上了。一家是个七十多岁、已经耳聋的老头;一家是个老病缠身、眼都花了的老太,和一个三岁上下、还看不懂戏的孩子。给他们演戏,是不是想演戏想疯了呀!
何团长很坚决:让听不见的看,让看不见的听,不懂戏的孩子懂热闹!——怕啥呢?
第一场戏就这样隆重开场。
谁能想到?就是这场唱在山尖尖上的戏,却一下子名传百里。找上门请何家班子演戏的台口也一天天多起来。当然,这里面,最初有一些是五花坪上在外打小工的儿女、媳妇们帮着联系的。
先是在登封:东金店、大金店、唐庄、卢店……很快就唱出登封:临汝、荥阳、偃师、伊川、三门峡……接着就唱出河南,过黄河入三晋:晋城、沁水、安泽、浮山、曲沃、垣曲……
青年豫剧团是一路演出、一路好评、一路壮大,过黄河进山西时,剧团已经扩军一倍多,达到90多人。
演出越轰动,剧团也就越忙。当然,其中最忙的还是团长、导演、主弦一肩挑、有时候甚至是主演的何中奇。
《假婿乘龙》里,他演的胡知府诙谐幽默,登台一亮相,立刻就笑翻全场;
《屠夫状元》里,他演的主人公胡山憨直可爱、亦庄亦谐,引得全场入戏,当唱到“稀奇呀古怪呀颠倒颠,杀猪的今日坐高官……”台下就会同声相和,唱成一片;
《见皇姑》里演包公的演员嗓子出了毛病,无法上场,他何团长还得顶上去。包公和皇姑原本是降E调对唱,而他的嗓子又不适应包公的调门,面对观众的热切期待,他只能改用降B调,变成降B调与降E调对唱,反差明显。一场戏下来,他别扭的嗓子都拧成绳了,观众们却听的新奇,并不计较,反而连连喝彩;
   在山西阳城县连演多日,当地群众就是不让剧团离开,提出想看看豫剧《朝阳沟》。《朝阳沟》是他们熟悉的剧目,但当时,他们主要以古装剧为主,并没有演出过这个剧目。可是,观众有需要啊!观众要看的戏,就是演员要演的戏。
   马上排!
   何团长下午开会拍板,晚上排戏,第二天晚上就应约演出。
   一场场好评,引得山西安泽县召开常委会,几番研究,要把何团长率领的青年豫剧团改为安泽县豫剧团。只因登封文化管理部门不肯割爱,才未告成;一次次轰动,引得《山西日报》、山西电台等媒体跟踪报道,名播晋豫两省……
   按说,他何团长这时候,已经是个专业舞台上响当当的“角儿”了。可是,咋就只是有“角儿”的好名,没有“角儿”的好命呢?总是活的惨兮兮的,说来叫人心疼。
   戏在安泽县兰村没演完,道具采购员病倒,何团长趁着没自己的戏,赶紧出去买化妆品、琴弦等物品,回来时,剧团已经转了台口,到沁河对岸演出了。
   暮色中,冒雨赶到河边,早已涨水的沁河白茫茫一片,根本找不到过河的路。可是,没路也必须过河呀!毕竟还要赶上晚间演出的台口,身上还背着演戏用的必需品呢!
   远怕鬼,近怕水。暮色里,听听沁河水鬼笑似的哗哗声,都瘮的慌。咱何团长猴精一个,偏偏还就不会游水,这可真是能人千巧,总有一拙呀!这叫咋弄?
  好在咱何团长有胆,而且还有趟水过河的常识,知道河越宽的地方水越浅。就凭这点,摸着石头前进,还硬是迎风冒雨趟过了河。赶到演出场地时,开幕的铃声刚好拉响。
  说了风雨,再说风雪。
   在晋城下村的一个山神庙旁演完戏,行头、道具便就近放在山神小庙里,剧团安排两个小伙儿睡在庙里看守,其他人都分散到附近村民家住了。
   咱何团刚躺下,就听到嘭嘭敲门声。惊起开门,是看守行头、道具的两个小伙儿跑回来了。问怎么回事,小伙儿嘴唇乱抖地说:山神庙里闹鬼,村民寄放在庙里的一口白茬棺材,(那年头,在当地,有给家里老人早早做好棺材的风俗,雅称寿木),晚上咣当咣当乱响,他们说啥不敢在庙里住了。说话间,两个大小伙儿浑身颤得厉害,不知到底是吓的还是冻的。
也是,风雪交加的夜晚,住在山神破庙里,再有棺材咣当乱响,谁不疑神疑鬼,谁能受得了这种刺激?
两个大小伙儿都吓回来了,还能派谁去庙里呢?没招儿了,还得他何团自己上啊!
一路高嗓唱着“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给自己壮胆,摸进山神庙里。也不敢马上就睡,挑灯过去,先轻轻拍拍棺材,里面竟然真的咣当一阵乱响。刚才还唱着浑身是胆的何团长,一下子就瘆的浑身鸡皮疙瘩。自己是没路可退了,是鬼也必须斗一斗,不然,还咋回去见全团弟兄姊妹呢?他乍着胆子移开棺材盖,一只老鼠倏地从缝里钻了出来。
  咦——原来是这小畜生作怪!
   棺材是不响了。可他何团这一夜也照样睡不着了。外面,风雪呜呜乱叫;里面,自己又睡在棺材旁。门,时不时的自响;窗,时不时的自敲,总跟有人来访一样。谁还敢睡?
这样的风雪山神庙,必然是一夜无眠。
又是一个年末,大年二十五了,这也是咱何团率部在山西“巡演”的第三个年头了。像往年一样,他安排去年回过家的演、职员今年留下,没回过家的今年回去。一切都妥当了,已是晚上21点多了。妻子抱着孩子凑过来,轻轻地说:“咱今年还不回去吗?我也想回去看看爹娘和姊妹了!”他们已经两个年头没回去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能没有亲情故乡情啊?!前两年,闯山西,团长都是发扬风格,让演职员回家过年,自己留下来看行头道具什么的。今年,正好有两个演员刚请假探亲回来,便主动要留下来替换团长回家。
没说的了,走吧!
怎么走啊?那地方,本来就交通不便,又赶上是年底二十五的21点多,早就没有车了。
寄住那家的大娘见咱何团两口子归心似箭,实在劝不下了,便拿出存放好久,准备过年喝的老酒,给咱何团长倒上一碗。
孩子,看来是真想家了呀!那就喝碗大娘的酒,暖暖身子上路吧!
喝下一碗带泪的酒。肩膀上架起孩子,胳膊上挎住妻子,吼了一嗓子“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便徒步上路了。
一家三口,披星戴月,顶着寒风,足足行走了八个小时,终于翻越中条山,在早晨六点赶到山西沁水县车站,乘上沁水发往河南新乡的车,辗转返回登封跟亲人团聚。
细数数,这一桩桩一件件,一直忙在戏里的何兄,又有多少深情是花在戏外的?细品品,应该也正是这许许多多的戏外情,成就了他精彩的戏里人生。


戏外戏:戏外人生戏里梦


一直游走在晋豫两省山乡的何家班,唱响了一个又一个山窝儿,唱亲了一方又一方百姓,可就是没有唱满团里的荷包。有许多场次,实际就近似现如今的送戏下乡,根本就是贴着本钱演的。所以,团里日子一直紧巴巴的就不怪了。
团里的几根“台柱子”被陕县、义马等政府办的豫剧团选中了,要挖走。这些成了“角儿”的演员,也想出去发展发展。小巢里养出了金凤凰,却又不能总霸着凤凰不出窝,耽搁演员的前程啊!他何团长只能忍痛割爱——尽管,这割爱的代价就是巢空散班。
1983年剧团在河南温县徐堡村最后一场演出后,宣布解散。风里雨里都一直乐乐呵呵的何团长,却在晴晴朗朗的日子里病倒了。病倒的他,没有应邀去其他剧团。
回到家里养好病,只会唱戏的何团长却开始了卖西瓜卖菜卖服装的营生。他并不是甘心转行,而是心里憋着一口气,脑子里藏着一个梦:那就是赚了钱,重建自己的舞台和戏曲王国。
第二年,他贷款3万元,办起一个无尘粉笔厂;1987年,成立登封县物资供销处,后改为登封县化轻工业公司。几年打拼,当年的何团长,变成了商界的何经理。
公司稍稍起色,他就迫不及待地与另一家公司联合承办了登封市首届卡拉OK大奖赛。开始了重圆自己戏曲艺术梦想的努力;宣化镇开发白沙湖旅游景区,他主动联络省里的戏剧名家,一起助阵演出;登封创建国家卫生城市,他又自觉组织过去舞台上的子弟兵,排演戏曲节目,进行宣传……
1998年,南方发生洪灾,当时的何经理正病倒在医院,听说奔赴南方抗洪救灾的驻登部队凯旋后,他立即偷出病房,组织戏曲爱好者,编排节目,慰问抗洪归来的英雄子弟兵们。慰问结束,又被演员们抬回医院接着治疗;
2000年,他创办了登封第一家戏曲茶楼;2002,他又创办登封第一家戏曲调教中心,免费培养戏曲新人。同时,把省城剧团推出的新剧目和新唱段引进到调教中心,推向社会。调教中心因此被省剧团称为新唱段登封发行传播中心;《大河报》举办杜康杯豫剧新唱段大赛,参赛选手多是地市级剧团的职业演员。而老何却自掏腰包、赔上路费生活费,率领中心的几个业余选手参赛。结果,竟然全部获奖。其中得意弟子李爱红还在后来的郑州市第八届戏曲大赛中勇夺一等奖。大赛归来,老何再接再厉,立即承办了登封家乐福历时八个月的戏曲擂台赛……虽然,离开了戏曲舞台,登封的戏曲小天地却被他捣腾的红红火火。
2003年,老何被聘为世纪星艺术学校校长,经常趁节假日带领学生慰问敬老院和偏僻山乡。弟子们经他悉心指点,个个争脸,在各种大赛中频频斩获大奖。其中,12岁的朱朝阳以一曲二胡独奏《赛马》,荣获全国青少年艺术新星二等奖。咱何校长也因此获得教育部颁发的艺术教育优秀教师证书。
至如今,老何已经是蜀正园大酒店的何经理四年多了,虽然那个重建剧团重回舞台的梦还没实现,但在上任不久,就成立酒店艺术团,既配合经营,宣传自己的企业文化,也担当着戏曲文化的社会推广义务。
这几年,戏曲市场不景气,剧团解散不少,许多戏曲演员下岗,生活困难。老何惺惺惜惺惺啊,便借着酒店的实力和他经理的权利,安排一些失意的“角儿”到酒店艺术团工作。王正道是登封“四大板胡”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41岁,从剧团回家后,一时工作没着落。老婆也失业,两个孩子正上学,生活状况不言而喻。周围朋友时常感叹他“板胡拉的会说话,家里穷的没了啥。”老何听说了,主动上门,请王正道加盟他的艺术团,到酒店工作。算是减轻他不少负担,生活有了眉目。
这不,因为独特的酒店文化,老何不仅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还带着自己的艺术团为2008年的登封迎奥运、为嵩山申请世界文化遗产连连献技宣传。忙的是不亦乐乎,唱的是忘乎所以。不管是在业余舞台上,还是在饭局上,他一高兴就唱起来,一唱起来就戏里戏外不分了。俨然忘了自己是个离开舞台多年的人,那忘情的架势,倒像是又回到了当年的舞台。就这样,戏外做着戏里梦,一直沉醉不醒。
由此,朋友们就说:在商场,怀疑老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虽有经理之名,还是演员之命;在戏曲上,如今虽是业余之身,实则专业之魂。说实在的,对这样的说法,笔者有所存疑。于是,就此求证老何,问他:到底是戏一直装在心里,还是他一直活在戏里。他一笑,满脸迷茫,自己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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